第8章 秦始皇與鄭女（八）[第2頁/共3頁]

可——若這本來就是太後之意呢？

四年了，還是頭一回用這些東西。

夢魘中的秦王十二分高聳地怒聲吼出了這麼一句，將身邊正要替他換上潔淨澤衣的阿荼驚得愣在了本地，而還未及她反應，正扶在他肘側的右手便驀地被緊緊拽住，鐵鉗般扣緊了那段柔白的腕，力道重得的確有幾分凶惡，彷彿下一刻便要拗斷這截纖細的腕子似的。

一雙小伉儷，晨間醒轉，女子說雞已鳴，男人答天未亮，推窗而看，隻一片明星光輝。二人細語籌議，本日丈夫去射鳧雁，帶回給老婆作肴飯。一同喝酒來佐餐，白頭偕首久長遠。你鼓瑟我把琴彈，光陰靜好多完竣。

這是鄭地鄉間的小曲，在洧水之畔傳唱了幾百年，阿荼自記事起，便不知聽過多少遍……

夜幕將儘，闃黑的蒼穹間垂垂暴露了一丁點兒淺亮的曙色，而後愈來愈亮，終究現出了熹微的晨光。

回神以後，她神采漸趨安靜，行動輕悄地替秦王將貼身的澤衣換好，然背工腳並用，十二分吃力地將人搬到了室內居中的那張髹漆竹屜木床上，並謹慎翼翼地幫此人放平了手腳，擺出了常日慣常的睡姿。然後取了夜間用的素羅綿裡寢衣為他蓋好，悄悄地撫平寢衣上那些藐小的皺襞，再細心地掖好幾處衣角……如同天底下統統最賢惠和順的老婆普通。

她緩緩翻開了妝台上那隻嵌綠鬆石的髹漆木奩，奩平分為大小不等的九格，彆離置了梳、鏡、笄、花椒、鉛粉、米粉、胭脂、硃砂、唇脂。

——“你這般，是籌辦好了赴死麼？”

約莫是極烈的酒，不過幾口，便有一股熱意自喉間腹裡一起燒了起來，連頭都有些被燒得燙起來了似的。

而阿荼，卻隻垂眸看著腕間那道微紅泛青的於痕，一小我寂靜地呆坐在席邊，好久好久……

也不知是過了多久，鉗在手上的力道才略略鬆了些，榻上那人彷彿終究緩緩自夢魘裡平複過來，呼吸垂垂靜勻……此次，是真的睡沉了。

秦王黎明醒來，在床榻上緩緩睜了眸子，隻悄悄躺了片時，目光已規複了常日的冷酷鋒利。

弋言加上，與子宜之。宜言喝酒，與子偕老。琴瑟在禦，莫不靜好。”

女子清越的聲音好像林間的倉庚鳥，枕在他胸口，微微闔了雙眼，神采恬然，柔潤地輕聲唱“……宜言喝酒，與子偕老。琴瑟在禦，莫不靜好。”

對於嫪毐謀反之事，雖與太後難脫乾係，但一貫的群情皆道是嫪毐竊了太後印璽，方能成事。

清冷冷的聲音冷酷無溫，帶著幾分令人膽怯的壓迫感。

她幾次地唱，盈盈動聽的聲音，柔婉地、清潤地、纏情地一句續一句，一遍複一遍……

統統，到阿荼十四歲為止。

阿荼就這麼悄悄地跪坐在床邊，目光瞬也不瞬地冷靜看著床榻上那人的睡顏……看了不知多久，而後，竟是大著膽量緩緩地伸手撫了上去，柔白的指尖觸到了他鬢角的有些狼藉的頭髮，墨黑的髮絲粗硬裡帶了絲涼意。而後緩緩上移，終究碰到了棱角清楚的前額，因為酒勁未褪，額頭上沁著些細細的汗珠。然後是劍直的眉巒、靜闔著的眸子、因為酒意暈著一層微微酡紅的臉頰——這輩子，恐是再不會有如許的機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