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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賢人製禮樂,而不製於禮樂。治國有常,而利民為本;政教有經,而令行動上。苟利於民,不必法古;苟周於事,不必循舊。夫夏、商之衰也,穩定法而亡;三代之起也,不相襲而王。故賢人法與時變,禮與俗化。衣服東西,各便其用;法度製令,各因其宜。故變古未可非,而循俗未足多也。百川異源,而皆歸於海;百家殊業,而皆務於治。霸道缺而《詩》作,周室廢,禮義壞,而《春秋》作。《詩》、《春秋》,學之美者也,皆衰世之造也,儒者循之,以教誨於世,豈若三代之盛哉!以《詩》、《春秋》為古之道而貴之,又有未作《詩》、《春秋》之時。夫道其缺也,不若道其全也。誦先王之《詩》、《書》,不若聞得其言,聞得其言,不若得其以是言,得其以是言者,言弗能言也。
古者剡耜而耕,摩蜃而耨,木鉤而樵,抱甀而汲,民勞而利薄。後代為之耒耜櫌鉏,斧柯而樵,桔槔而汲,民逸而利多焉。
故民迫其難,則求其便;困其患,則造其備。人各以其所知,去其所害,就其所利。常故不成循,東西不成因也,則先王之法度,有移易者矣。古之製,婚禮不稱仆人,舜不告而娶,非禮也。立子以長,文王舍伯邑考而用武王,非製也。禮三十而娶,文王十五而生武王,不法也。夏後氏殯於阼階之上,殷人殯於兩楹之間,周人殯於西階之上,此禮之分歧者也。有虞氏用瓦棺,夏後氏堲周,殷人用槨,周人牆置翣,此葬之分歧者也。夏後氏祭於暗,殷人祭於陽,周人祭於日出以朝,此祭之分歧者也。堯《大章》,舜《九韶》,禹《大夏》,湯《大濩》,周《武象》,此樂之分歧者也。故五帝異道,而德覆天下;三王殊事,而名施後代。此皆因時變而製禮樂者。譬猶師曠之施瑟柱也,所推移高低者,無寸尺之度,而靡不中音,故通於禮樂之情者能作音,有本主於中,而以知榘彠之所周者也。魯昭私有慈母而愛之,死,為之練冠,故有慈母之服。陽侯殺蓼侯而竊其夫人,故大饗廢夫人之禮。先王之製,不宜則廢之。季世之事,善則著之,是故禮樂未始有常也。
故道可道者,非常道也。周公事文王也,行無獨裁,事無由己,身若不堪衣,言若不出口,有奉持於文王,洞洞屬屬,而將不能,恐失之,可謂能子矣。武王崩,成王幼少。周公繼文王之業,履天子之籍,聽天下之政,平蠻夷之亂,誅管、蔡之罪,負扆而朝諸侯,誅賞製斷,無所參謀,威動六合,聲懾四海,可謂能武矣。成王既壯,周公屬籍致政,北麵委質而臣事之,請而後為,複而後行,無擅恣之誌,無伐矜之色,可謂能臣矣。故一人之身而三變者,以是應時矣。何況乎君數易世,國數易君,人以其位達其好憎,以其威勢供嗜慾,而欲以一行之禮,必然之法,應時偶變,其所不能中權亦明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