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月冷(4)[第1頁/共3頁]
淚水灑在那張還冇有填寫誌願的報名單上。她取脫手絹兒,悄悄拭去淚痕,珍惜地把那張紙夾在英語講義裡,兩肘支在書桌上,對著一盞孤燈,思路茫然。她的目光落在檯燈中間的那隻小巧的硬木雕花鏡框上,那邊麵,鑲著一張發黃了的六英寸照片,是她和媽媽的合影。照片上,媽媽文靜、端莊,臉上閃現著和順、慈愛的笑容,纖細美好的手,一隻攬著她的腰,一隻拉著她的手;她坐在媽媽的膝上,甜甜地偎依著媽媽,兩隻不諳世事的大眼睛望著鏡頭淺笑,充滿了甜美。她當時留著長髮,垂到肩上,穿戴紅色的紗裙,紅色的長襪,紅色的小皮鞋,就像是媽媽抱著一個玩具小洋娃娃。當時候,她才兩歲吧?但是,她的臉型、眉毛、眼睛、鼻子、嘴巴都已經看得出很像媽媽。現在,她長大了,她從鏡子裡看本身的時候,感覺越長越像媽媽了。但是,厥後媽媽再也冇有和她合拍過照片,十七年,隻留下這麼一張。她無窮迷戀地望著這張照片,真但願本身重新變小,再退回到媽媽的度量中去,體味那越來越淡的母女之情。照片上的媽媽比現在年青很多了,當時媽媽還是一個斑斕的少婦,燙著鬈髮,穿戴旗袍。現在媽媽老了,裝束也改換了,但臉型、端倪並冇有多大竄改;竄改最大的不是形象,是媽媽對她的感情!她彷彿又瞥見了媽媽的那陰晴難以捉摸的臉,固然也有過笑容,也有過親熱的話語,但更多的是冷酷,偶然乃至是冷若冰霜,使她常常本能地驚駭媽媽,躲避媽媽。她多麼但願媽媽不要變,永久像照片上那樣馴良可親!昔日的和順慈愛到那裡去了呢?是甚麼力量在母女之間形成了一道看不見、摸不著卻又不時能夠感受獲得的鴻溝?媽媽,您如何讓女兒冇法瞭解啊?
韓子奇竟被她問住了。
“就這事兒,”他說,“我已經承諾新月了,你就彆再……”
“如何不可?一個女人家,能上完高中,也就足矣!眼瞅著大了,聘小我家兒,我也就結壯了,免得老在外頭瘋,想拴都拴不住!上大學有甚麼用?說洋話有甚麼用?你還想把她送到本國去是如何著?”
“你彆說了……”韓子奇忸捏地垂下頭,兩手托著臉,十個手指頭揉搓著那黎黑的、皺紋交叉的額頭。老婆的話,打在他的心上,觸及了他的把柄,“彆說了!一想起天星的停學,我就心跳,是我冇儘到做父親的任務,可我當時……唉,天星冇趕上好‘腮拜卜’(機遇),人的平生,勝利或者失利,常常要看機遇,運氣很難把握在本技藝裡!”
“我曉得,你不想讓她報考北大……”韓子奇收回一聲深深的感喟,這感喟彷彿包含著許很多多在心中憋了好久的言語,而他又冇有說出。對老婆,他不必說,韓太太也完整明白;對女兒,他不能說,不能讓新月明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