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玉歸（6）[第2頁/共4頁]

姑媽批示著搬完了東西，梁冰玉付了錢，打發車伕走了，姑媽順手又插上大門，興趣勃勃地領著她們往裡走，“玉兒，你這十年也見老了，在外頭操心是不是？”

“大姐，”韓太太抹了抹淚，轉過臉，說話了，“天星吃了嗎？”

“這是唱的哪一齣？”她成心樂嗬嗬地問，心說準是兩口兒昨兒早晨提及了這十年的苦處，免不了悲傷落淚，她得沖沖這點兒倒黴，“大難都疇昔了，人返來了，還不該歡天喜地？走，擦把臉，吃早點去！”

“壁兒，我哪有如許的心？”韓子奇痛苦地揪著本身的衣衿，胸膛裡的那顆心在慌亂地跳動，“你不曉得，在外洋漂流的人是多麼想家！不管我走到哪兒，隻要能見著其中國人，甭管是福建的、廣東的、四川的、山東的，都親得了不得，我們是冇孃的孤兒啊！每天盼著家裡的信，每天探聽中國的動靜，誰又能說得清啊，在報紙上隻看到哪兒被燒光了，哪兒死了多少萬人，我心想家準是完了，冇希冀了！好輕易盼到日本投降，我們大哭了一場，試著寫了那封信，還底子冇推測能收到覆信！接到你們的信，我的手顫抖得不敢翻開，不敢看，是她念給我聽的，信固然隻要一句話，但那一句話就把我的心揉爛了！我接過來看，這是……天星的筆跡吧？我兒子會寫信了！兒子，我另有兒子，另有家！歸去吧，歸去，在外頭一天也不肯待了！當時候，英國早就不兵戈了，我們分開了亨特家，彆的租了屋子。她到底也冇上完牛津大學，就在一所華人黌舍教書了。黌舍想耐久聘請她，但願我們能留下來。但是，能留住嗎？接到天星的信，另有甚麼人能留住我們？我們還是……返來了，兩個月的輪船，走得太慢了，心恨不能一步跨到家！”

“瞧我，幫襯著歡暢，忘了外頭另有東西呢！”姑媽忙說，“那甚麼，勞您駕給搬出去，先擱南房吧，漸漸再歸置。哎，留意，留意，漸漸兒地，彆毀了裡頭的東西……”

“早吃了，都上學走了！你們還不快著？”

“她不敢……”韓子奇淒然地捂住臉，手指敲打著額頭，“離家越近，她越慌，不曉得返來該如何見你！船到了上海，一登陸她就哭了：‘總算踏上中國的地盤了，就算回到家了吧，不走了！’我進退兩難。第二天，她又竄改了主張，還是跟我一起上了火車。她不能不返來，這兒也是她的家，有她的祖墳，有她的親人；死了的，活著的。她想你們！”

“唉！”韓太太有力地收回一聲又怨又怒又憐又悲的感喟，“把她接回家來吧，家醜不成傳揚，疇昔的事兒都壓在舌根底下吧！她冇死在外頭，也是為主的祥助，返來了，我不打她，不罵她，連大姐都不能讓她聽出影兒來，就算混滅了；過些日子給她找個主兒聘出去，當姐姐的也就儘了任務了。今後永久不來往，也不想她了！你也永久不準再理睬她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