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玉歸(8)[第1頁/共3頁]
初春的太陽從灰濛濛的雲彩裡暴露臉來,陽光灑在院子裡,已經有幾分暖意。瓦棱上的蒼苔微微泛出一絲綠意,廊子前頭的海棠、石榴,褐色的枝條上已經鼓出了整齊的芽苞。不管隆冬曾經是如何酷寒,春季老是要到來,冰雪中孕育著的生命,固執地要發展,要抽芽,要吐出新枝,綻放新花。
“大姐,您真不幸……”梁冰玉鄙夷地斜睨著姑媽,這個貧困而又薄命的女人,使她猛醒了:在中國,要做個女人,隻能做如許的女人,愚笨、麻痹、自賤、自辱,持家的奴婢、生養的東西,男人的附庸,那裡還談得上甚麼愛的權力?這裡不承認愛,隻承認婚姻——情勢的、畸形的婚姻!更不幸的是,男人如許看女人,女人也如許看女人!“您……把我當何為麼了?是韓子奇的小老婆?”
“主啊!”姑媽急到手忙腳亂,踉踉蹌蹌奔下台階,“這可如何辦?這可如何辦……”
“是啊,我究竟返來乾甚麼啊?”梁冰玉喃喃地說,撫心自問,她竟然連本身都說不清楚返來的動機。是僅僅想返來看看這難忘的故鄉、看看姐姐,還是想永久地在這兒餬口下去?這兒還住得下去嗎?餬口之路的背麵有斷崖,前頭有峭壁,莫非她冇有想到嗎?不,她想到了,正因為如此,她在返來的途中才“近鄉情更怯”,每邁一步都認識到它的沉重和艱钜。北平,“博雅”宅,不但是她和韓子奇的家,也是梁君壁的家;梁君壁,不但是她的姐姐,還是韓子奇的前妻!這個衝突,莫非能夠調和嗎?正因為如此,她纔在踏上故鄉北平以後,又遊移地留住了腳步,臨時居住於旅店,博得一點喘氣、一點思考、一點決定。而這決定竟是反幾次覆沒有成果!家,已經近在天涯了,姐姐在那邊等著她呢,奇哥哥也在那邊等著她呢,她為甚麼要本身把本身拒之門外?正因為如此,她不再躊躇盤桓,不再等候任何人的答應,回家來了!結果是甚麼?她不曉得!踏進家門之前,她不能抵抗對姐姐的思念,或許是儲藏在血液中的這類力量,推著她不顧統統地向前走,哪怕前頭是風,是雨,是山,是海……現在,驅逐她的是仇恨,來自姐姐的仇恨,她又將如何抵抗啊!
韓太太坐在椅子上忿忿地喘氣,玉兒說的這一大套,使她聽得不耐煩,或者說,她底子就不肯意聽,也聽不大明白。她不能不感覺,玉兒的話也有幾分真情,但這又能如何著呢?你們有學問的人會說,在理也能攪三分,甭管你如何講正理,總不能把圓的說成扁的、扁的說成圓的!想叫我不幸你?一掉淚就甚麼都認頭?冇門兒!“雨給我扯這些週三經!你又覺著返來分歧算了是不是?哼,早乾嗎呢?你不會不返來嗎?你乾嗎返來啊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