影梅庵憶語1[第3頁/共6頁]

舟一過橋，見小樓立水邊。偶詢遊人：“此那邊？何人之居？”友以雙成館對。餘三年積念，不由狂喜，即停舟相訪。友阻雲：“彼前亦為勢家所驚，危病十有八 日，母死，鐍戶不見客。”餘強之上，叩門至再三，始啟戶，燈火闃如。宛轉登樓，則藥餌滿幾榻。姬沉吟詢何來，餘告以昔年曲欄醉晤人。姬憶，淚下曰：“曩君 屢過餘，雖僅一見，餘母恒背稱君奇秀，為餘惜不共君盤桓。今三年矣，餘母新死、見君憶母，言猶在耳。今從那邊來？”便強起，揭帷帳核閱餘，且移燈留坐榻 上。談有頃，餘憐姬病，願辭去。牽留之日：“我十有八日寢食俱廢，沉沉若夢，驚魂不安。今一見君，便覺神怡氣工。”旋命其傢俱酒食。飲榻前。姬輒進酒，屢 彆屢留，不使去。餘告之日：“明朝遣人去襄陽，告家君量移喜耗。若宿卿處。詰旦不能報安然。俟發使行，寧少停半刻也。”姬日：“子誠殊異，不敢留。”送 彆。

卷一

鑾江汪汝為園亭極盛，而江上小園，尤清算江山盛概。壬午鞠月之朔，汝為曾延予及姬於江口梅花亭子上。長江白浪湧象。 姬轟飲巨叵羅，觴政明肅，一時在坐諸姬皆頹唐潰逸。姬最溫 謹，是日豪情逸緻，則僅見。

亡妾董氏，原名白，字小宛，複字青蓮。籍秦淮，徙吳門。在風塵雖有豔名，非其本質。傾蓋矢從餘，入吾門，聰明才識，各種始露。凡九年，高低表裡大小，無忤 無間。其佐餘著書肥遁，佐餘婦精女紅，親操井臼，以及蒙難遘疾，莫不履險如夷，茹苦若飴，合為一人。今忽死，餘不知姬死而餘死也！但見餘婦煢煢粥粥，視左 右手罔措也。高低表裡大小之人，鹹悲痠痛苦，覺得不成複得也。傳其慧心隱行，聞者歎者，莫不謂文人義士難與爭儔也。

姬初入吾家，見董文敏為餘書《月賦》，仿鐘繇筆意者，酷好臨摹，嗣遍覓鐘太傅諸帖學之。閱《戎格表》稱關帝君為賊將。選廢鐘學《曾娥碑》，日寫數千字，不 訛不落。餘凡有選摘，立抄成帙，或史或詩，或遺事妙句，皆以姬為紺珠。又嘗代餘書小楷扇，存戚友處，而荊人米鹽瑣細，以及表裡出入，無不各登手記；毫髮無 遺。其細心專力，即吾輩好學人鮮及也。

秦淮中春季，四方同社諸友感姬為餘不辭盜賊風波之險，間關相從，因置酒桃葉水閣。時在坐為眉樓顧夫、寒秀齋李夫人。皆與姬為至戚，美其屬餘，鹹來相慶。是 日新演《燕子箋》，曲縱情豔。至霍華聚散處，姬泣下，顧、李亦泣下。一時才子才子，樓台煙水，新聲明月，俱足千古，至今思之。不啻遊仙枕上夢幻也。

庚辰夏。留滯影園，欲過訪姬。客從吳門來，知姬去西子湖，兼往遊黃山白嶽，遂不果行。辛巳初春，餘省覲去衡嶽，由浙路往，過半塘訊姬，則仍滯黃山。許忠節 公赴粵任，與餘聯舟行。偶一日。赴飲歸，謂餘曰：“此中有陳姬某，擅梨園之勝，不成不見。”餘佐忠節公治舟數來回。始得之。其人淡而韻，盈盈冉冉，衣椒繭 時，背顧湘裙，真如孤鸞之在煙霧。是日演弋腔《紅梅》以燕俗之劇，咿呀啁哳之調。乃出之陳姬身回，如雲出岫，如珠在盤，令人慾仙欲死。漏下四鼓，風而忽 作，必欲駕小舟去。餘牽衣訂再晤，答雲：“光福梅花如冷雲萬頃，子越旦偕我遊否？則有半月淹也。”餘迫省覲，告以不敢遲留故，複雲：“南嶽歸棹，當遲子於 虎￥叢桂間。蓋計其期，八月返也。”餘彆去，恰以觀濤日奉母回。至西湖，因家君調已破之襄陽，心境如焚，便訊陳姬，則已為竇霍豪家掠去，聞之慘淡。及抵閶 門，水澀舟膠，去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