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一章[第1頁/共3頁]
我們的下一代,是不會再碰到這彷彿鬼怪附體的一瞬了。蜀中的金銀斑白皚皚開了一樹,花粉紛繁,又黃了,人老珠黃的黃。
我揹著書包自馬頭牆下顛末,《玉堂春》尖著嗓子繞著城牆扭轉,餘音嫋嫋,不斷如縷,冇有停止,彷彿一個線性標記。
荀慧生:明麗的眼神
我幼年時,跟著父親聽電視裡的梅先生唱貴妃,《貴妃醉酒》裡酒到酣處,那高音驚得你心頭的一朵蓮花落了,浮在湖心,一向浮在湖心,十數載。
言慧珠的《玉堂春》超出暮秋花蔭鞦韆架,沉沉前奏販子得令人泫然,小人物的歌哭歡笑,一應心聲掙紮踉蹌,枉想翱翔,枉想成針,成刺,成鋒刃,成悲忿,成重諫。
荀慧生的兒媳已經很老了,她出來講故翁的舊事。穿戴麵子,化著就是年青女孩也不成能化的盛飾,濃如京戲舞台上的旦角。眉長長描了下去,嘴鮮紅,固然難見斑斕,卻昌大而雍容――在一個把盛飾當作出鏡風俗的人家裡,本身透出的就是水袖翻飛裡的雲容水貌。
梅先生的舊照裡,他梳著整齊的頭,著筆挺的洋裝,老是笑著,那一份笑,彆人亦學不來。這一份安閒,是從少年就修習而起,它讓他經曆了多少磨難,磨得珠圓玉潤。京戲是在梅先內行中盛極,又跟著他的老去而老去的。
一具畫得桃紅柳綠的京戲旦角臉譜,眉梢斜飛到鬢邊,粉白的臉重塗脂粉,濃豔得令人淒惶。塵凡承載厚重的脂粉,眼皮墨黑到瑩然有淚,腮紅上得昌大,芳華的斜紅重抹,竟隻為穿了囚衣、戴了鎖鏈唱一曲《蘇三起解》。
這浮華的世,鼓譟的白天,夜深沉啊,那一方戲台,無跡可尋,我卻在一些錄製粗糙的舊灌音帶裡尋到了昔日風騷。
梅蘭芳:風吹荷葉煞
高亢處,安閒到讓民氣停止跳動,你曉得甚麼叫光陰不驚嗎?聽聽梅先生的高音,高音裡的不驚才當得起“安閒”二字。那樣的熨帖在心尖,足以裂帛,足以令錦成灰。
荀慧生扮演的蘇三,穿囚衣、戴桎梏,淒哀的神采裡儘透著蝕骨的嬌媚,嬌媚裡竟另有深一層的歡樂。她(他)略偏了頭,淒淒哀哀又利落地一起唱下去,□□似的聲音,這聲音他用書畫詩詞浸淫了四十多年。
他的清越高拔挑開夜幕傳來,刀刃一樣,割破那些平淡複平淡的平常。
你觸不到它的遠,摸不到它的高。雲頭在上,風在遠風以外。
風吹闌葉《民國的秋波》
舊光陰又返來,民國或更早……20世紀70年代的舊巷,“□□”的餘幸,長滿厚厚的苔蘚,馬頭牆上荒草叢生,古城牆磚石厚重,芰荷勾角鐵畫斑紋的瓦當,你不細看,它就已藏在你懷舊的認識裡,但是有一天它會消逝。
四十多年不間斷用羊毫寫日記,故後日記被清算成書。拜吳昌碩等大師為師,學畫,每天以畫為日記,對峙四十多年,光是那些用小楷寫得端端方正的日記本封麵,就令人戀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