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三 鹿胎庵客人作寺主 判溪裡舊鬼借新屍[第1頁/共9頁]
一時候睡不去,還在翻覆之際,忽聽得扣門晌。直生自念庵僧此時正未返來。鄰旁彆無人跡,有何人到此?必是山魑木魅,不去理他。那門外扣得轉急,直生本有膽氣,毫無怖畏,大聲道:“汝是何物。敢來搗蛋!”門外道:“小弟是山下劉念嗣,不是甚麼怪。”直生見說出話來,側耳去聽,公然是劉念嗣聲音,原是他相好的舊朋友,恍忽當中,要起開門。想一想道:“劉念嗣已死過幾時,這清楚是鬼了。”不定起來。門夕外道:“你不肯起來放我,我自家會走出去。”說罷,隻聽得房門矻矻有聲,一向走進房來。玉輪裡邊看去,公然是一小我,踞在禪椅之上,肆然坐下。大喊道:“公言!公言!故交到此,怎不起來相揖?”直生道:“你死了,為何到此?”鬼道:“與足下來往甚久,我元未曾死,今身子見在,如何把死來戲我?”直生道:“我現在想起來,你是某年某月某日死的,我於某日到你家送葬,葬過了纔回家的。你現在卻來這裡搗蛋,你敢道我怕鬼,故戲我麼?我是鐵漢字,膽氣極壯,隨你甚麼千妖百怪,我決不怕的!”鬼笑道:“不必多言!實對足下說,小弟公然死久了,以是不避幽明,昏夜到此尋足下者,有一腔苦衷,要訴與足下,求足下出一臂之力。足下許我,方纔敢說。”直生道:“有何苦衷?快對我說。我念常日相與之情,倘可用力,必定經心。”
話說會稽嶸縣有一座山,叫做鹿胎山。為何叫得鹿胎山?當時有一個陳惠度,專以射獵謀生,到此山中,見一帶胎鹿鹿,在麵前走過。惠度腰袋內取出箭來,搭上了一箭射去,叫聲“著”,不偏不側,正中了鹿的頭上。那隻鹿帶了箭,吃緊跑到林中,跳上兩跳,早把個小鹿生了出來。老鹿既產,便把小鹿身上血舐個潔淨了,然後倒地身故。陳惠度見了,好生不忍,深悔前業,拋弓棄失,投寺為僧。厥後鹿死以後,生出一樣草來,就名“鹿胎草”。這個山原叫得剡山,為此就改做鹿胎山。
惟令死可生,不教生愧死。
知縣喚過劉家兒子來看了,對直生道:“如此孩子,恰好提攜,現在帳目文券俱已見在,隻須去交點明白,追出銀兩也授予他去,這已後多是先生之事了。”直生道:“大人神明,好欺莫遁。亡友有知,地府銜感。此子建立之事,是亡友幽冥見托,既仗大人申理,若小生有始無終,不但人非,尷尬鬼責。”知縣道:“先生誠感幽冥,故貴友猶相托。今鬼語無一不真,亡者之員與生者之誼,可畏可敬。豈知此一場鬼怪之事,卻勘出此一案來,真奇聞也!”當下就押房氏與兒子出來,照帳目交收了物事,將文契查了田房,一一結壯僉管了,多是直生與他經理。一個乞丐小廝,遂成富室之子。因是直生不負所托,也全幸虧這一夜大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