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五章[第1頁/共4頁]
又走了十餘日,纔是瞿塘峽。這水一焦炙緊。峽中有座石山,叫做灩預堆。四蒲月間水漲,這堆止留一些些在水麵上。下水的船,一時不及躲避,觸著這堆,船便粉碎,尤其短長。遐叔見了這般險途,歎道:“萬裡投人,尚未知失得如何,卻先受很多驚駭,我娘子怎生曉得?”元來巴東峽江連續三個:第一是瞿塘峽,第二是廣陽峽,第三是巫峽。三峽當中,唯巫峽最長。兩岸都是高山峻嶺,古木陰沉,映蔽江麵,止露得中間一線的彼蒼。除非日月正中時分,方有光亮透下。
自古道:“吉人自有天相。”遐叔正在帥府門首感喟,當中忽轉過一個羽士問道:“君子何歎?”遐叔答道:“我本東都人氏,覆姓獨孤,雙名遐叔。隻因下第家貧、遠來投謁故交韋仲翔,希他幫助。豈知時命不濟,早已出征去了。欲待候他,隻恐奏捷無期,又難坐守;欲待歸去,爭奈川資已儘,無可圖歸。使我進退兩難,是以長歎。”那羽士說:“我本道家,專以濟報酬事,敝觀去此不遠。君子既在窮途,若不嫌粗茶淡飯,隻在我觀中權過幾時,等候節使回府,也不負遠來此次。”遐叔再三謝道:“若得如此,深感深感。隻是不好打攪。”
立即起行,身也不容他轉,頭也不容他回,隻捎得個口信到家。恰是上命所差,蓋不繇己,一起趲行,心心念念想著渾家。又不好向人奉告,隻落得本身淒惶。行了一日,想到有萬遍。是夜宿於旅店,夢見與渾家相聚如常,行其伉儷之事。
那白行簡的兒子叫做白長吉,是個凶暴勢利之徒,見遐叔家道窮了,就要賴他的婚姻,將妹子另配安陵大族。幸得娟娟蜜斯是個貞烈之女,截髮自誓,不肯改節。白長吉強他不過,隻得原嫁與遐叔。倒是隨身服飾,並無一毫嫁妝,止有從幼伏侍一個丫環翠翹從嫁。白氏過門以後,甘守貧寒,全無半點痛恨。隻是晨炊夜績,以佐遐叔讀書。那遐叔一者敬他截髮的誌節,二者重他娟秀的詞華,三者又愛他鮮豔的色彩:端的伉儷相得,似水如魚。白氏親族中,到也憐遐叔是個未發財的才子,非常尊敬。止有白長吉一味趨炎附熱,說妹子是窮骨頭,要跟恁樣餓莩,壞他麵子,見了遐叔就如眼中之刺,肉內之釘。遐叔固然貧困,卻又是不肯俯仰人的。是以兩下遂毫不相往。
昔有伉儷二人,各在芳年,新婚燕爾,如膠似漆,如魚似水。方纔三日,其夫被官府喚去。本來為急解軍糧事,文書上金了他名姓,要他赴軍前交納。如違限時候,軍法處置。
時命不將明主合,布衣空惹上京塵。
伉儷正在不捨之際,突然下起一陣大雨,急奔入路傍一個廢寺中去遁藏。這寺叫做龍華寺,乃北魏時廣陵王所建,殿宇非常雄渾。階下栽種名花異果。又有一座鐘樓,樓上銅鐘,響聞五十裡外。後被胡太後移入宮中去了。到唐太宗時,有胡僧另鑄一鐘在上,卻也響得二十餘裡。到玄宗時,另有五百僧眾,香火不斷。後遭安祿山賊黨史思明攻陷東都,殛斃僧眾,將鐘磬毀為兵器,花果伐為樵蘇,以此寺遂衰頹。遐叔與白氏看了,歎道:“這等一個道場,莫非冇有發心的重加修造?”因向佛前禱告:“陰空保佑:若得成名時節,誓當捐俸,再整廟門。”雨霽以後,登途彆離:恰是:蠅頭微利驅人去,虎口危途訪客來。